张嘉璈
他的这次考察在当时引起了社会较大反响。中国银行总管理处所编内部刊物《中行生活》为此专门编印了一期“川行专号”(年8月号),记录了张嘉璈一路的行程和部分谈话。本文试图以三种不同的叙事方式,分析和梳理他在四川考察期间的言行,并从中探讨银行家的多重社会角色,以及相应的社会责任。游客:百闻不如一见张嘉璈此次游历四川,年4月28日从上海出发,至6月11日返回上海,连同上海与宜昌往返时间,前后共计45天。其中,在川旅行,共里。行程路线为:先至重庆,继至内江,自流井,而至成都;由成都而嘉定、叙府、泸州,折至重庆,又至北培。在四川游历之处包括:巫山、奉节、云阳、万县、忠县、丰都、涪陵、长寿、重庆、璧山、永川、荣昌、隆昌、内江、自流井、资中、资阳、简阳、成都、双流、新津、彭山、眉山、青神、嘉定、峨眉山、五通桥、犍为、叙府、南溪、江安、纳溪、泸县、合江等。此次与张嘉璈一路同行者,除上海中行副经理史久鳌、总行经济研究室代主任格雷(英国人)、副主任张肖梅,并有张嘉璈的好友,浙江兴业银行董事陈叔通,通易信托公司总经理*溯初,苏纶纱厂总经理严裕棠等。古语即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到了年代,去往四川内地的交通状况虽有明显改善,但仍不是很方便。张嘉璈一行此次行程即使用了多种交通工具,从原始的到现代的,包括船只、汽车、洋车、滑竿等。张嘉璈一行4月28日从上海出发时,乘坐的是捷江公司“宜昌轮”。捷江公司原系美国人考克斯创设,后因经营失败而转让他人,美股占60%,华股占40%,有轮船6艘,拖船2艘,其中以“宜昌”轮较大。当时从上海直航重庆的轮船公司,以捷江与民生两家经营状况较好。在宜昌停留期间,游览“三游洞”时,雇的则是汽船。5月26日,从嘉定(今乐山)到叙府(今宜宾),以及转往重庆,均蒙卢作孚的民生轮船公司派专轮运送,安全与舒适,自不可比。“旅行合同原计嘉叙间乘木船,需二日程,今则乘风破浪,半日抵叙”。5月6日,张嘉璈一行抵达万县,这是四川境内第一站。客人登岸,迎面便见四百余步的一个大石阶,以及十余乘“挂”待在石阶上的轿子。“四川是山国,出门不下山便上山”,轿子成为常见的交通工具。这种四川轿子,轿杠前长后短,略作弓形。不少外省人来,“见轿子似有官味、暮气和病态”。此次上海这些客人来,同样有此感觉。张嘉璈放弃了坐轿,改为步行,其他人“亦皆攀援而登”,所幸当地中国银行离岸较近,走完石级又石级,便到了。在行小坐,乘日光未落,雇洋车去商业区参观市面情形。到万安桥来回,须经山坡,“严裕翁似无保镖,坐车中色不安”,坚持要求下车步行。“盖蜀中苦力,有十五六岁童人,或五六十岁老者,饮食不注意,鸦片最要紧”。重庆的滑竿
5月12日,从内江到自流井的路况更糟,交通工具除了滑竿别无选择。出了内江不远,张肖梅所坐滑竿的轿竿就折断了,换竿而行,没走多远又断了,“竿细固有罪,坐轿的艺术亦有关。”如同铁路的洋旗、航道的标杆,四川抬滑竿的两个轿夫,前后近在咫尺,仍然有他们的信号,即所谓“点子”,“遇事遇物,前呼后应,不仅为警告之用,且诙谐问答,可破长途之沉寂,细研其意,每多世道人情之理”。如前呼:“满天星”,后应:“脚上有眼睛”,警告“地上有卵石”;前呼:“连蹄连咬”,后应:“拿根绳来拴倒”,警告“路旁有狗”;前呼:“天上有朵云”,后应:“地下一个人”,警告“路上遇有卧者。”5月22日,张嘉璈一行上峨眉山,大峨寺之上,石径滑窄,滑竿接连在一地,摔交两次。重庆分行经理周仲甫“见之胆落,自那里起,走路的时间较多。”当然,胆大者“仍晃晃然坐滑竿如故。”重庆分行襄理张禹九戏称;“危险有其味。”左崖右坎,一径通其间,滑竿尽说靠得住,但周仲甫总觉得危险,“自己走,出热汗;坐滑竿,出冷汗,汗既不免,君宁舍冷而取热。所以峨眉山的途程,他走的约有二分之一。”张嘉璈一行5月11日从重庆赴成都,根据旅行合同,乘坐的则是汽车。那天黎明犹风轻云淡,颇有晴意;忽而斜风细雨,继以倾盆。四川公路照例是大雨就不能开汽车,但是合同已订,仍旧出发。八辆汽车刚出了通远门,就被成渝马路局全数挡住,停于大雨淋漓中。“事前各种麻烦手续,如护照等,完全办清。哪知路局打起市用汽车不能行使的官话,其实它知道有这笔好生意,曾来行接洽用路局之车,我行以其车多破,恐碍行程,未便照允,此时交涉结果,止有向其调用路局车一部,始得开行。是日就换了一部中途失灵的车,到内江已夜半十二时矣。”成渝公路在未修马路前,全系青石板砌成,不能跑汽车,只可行人。“自改马路铺泥土后,一遇天雨,泞泥没踝,车轮陷入泥中,无法躣出时,乘客均须下来推车。天晴泥干,途又凹凸不平,汽车跳舞而过,搭客头冲臀筑,几将全身骨节震散,康庄大道之马路,应称牛路,盖如牛耕田所经之水泥翻腾状。”张嘉璈一行一路行程之餐食,有正规大餐,也有随便凑合的。万县西山公园内有一家西餐馆,建筑颇似北平的“来今雨轩”,当地要人作为招待外宾之用。5月6日,张嘉璈一行在太白楼便饭,尝尝真正的四川菜。“总座怕多吃,张肖梅先生怕花椒,格雷先生与中国菜不甚相识,他的筷子方向,便依总座与张肖梅君者为转移。”5月11日,张嘉璈一行到了永川,都感饥饿,便在茶馆内大煮鸡蛋吃。张嘉璈曾因食鸡蛋大病,陈叔通先生于是劝说:“鸡子不好再吃了,记得吗?”格雷先生慎于饮食,颇有孔二先生之风,到内地旅行,对于各种食品,更形怀疑,“但饥不择食的,在隆庄也就大吃蛋炒饭了。”他见茶房门首写有No1,No2等字样,注视不去,大概以为到了CathayHotel了,“见雪白的食盐,怕有病,因众人劝,食而甘之。”隆庄饱餐之后,严老先生鼓腹而傲曰:“不管内江和外江,我们也不怕路远了。”当晚,内江当地中国银行为优待张嘉璈一行,“头碗鱼翅,二碗鲍鱼,恰把行市看反,后经总座向之说明,以后就家常便饭,相安若素了。姑姑筵餐馆
5月15日晚,四川航务处处长何北衡宴请张嘉璈一行于“姑姑筵”(餐馆名,小孩称小聚餐曰:‘摆姑姑筵’)。馆主刘先生“前清曾仕光禄寺卿,民国亦曾任教职,蒿心世乱,隐于疱,肴蔬均出心裁,不重油腻,为坊间所无,遇所好,辄亲入厨下指挥以享客。清神,美须髯,健谈,谈至疱法,滔滔者皆精辟之论,善书,出所书《纲鉴》,笔法超逸,四壁琳琅,皆名人书画,邀之坐,自谦为厨子,不能衣冠同坐起”。陈叔通先生说:“光禄寺卿不坐,吾们更不敢坐”,“强之始允,亦奇人也。席间问其梓舍,则曰:‘某正学,某尚稚,不成材者为老大,在做棒客’(即川中土匪),众皆愕然,君乃从容解释曰:‘在做团长’”。5月19日,在嘉定中国银行就餐,“摆的尽是醋鱼、炸虾,诸位下江客,大嚼如归故里。格雷先生至此,也会自动拈菜,不以人之马首是瞻矣。”住宿也不是一件很容易解决的事情。张禹九一路负责后勤保障。每到一地,他立刻分配各人住室,按名单安置行李,立刻吩咐饭食之做法,立刻拍电通知前方,再拆看后方的来电。此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立刻准备W.C的各种用具。5月12日,在自流井中行住宿,第一问题是W.C.的设备,“研求许久,方得解决”。“格雷君问其地,怅然而返,答云:‘除痰盂外,一无所有’。告之曰:‘彼即是也’”5月18日,从成都到嘉定途中,有一段乘坐木船。上船后,张禹九在窘迫环境中想办法,“就在船尾以油布隔围造一W.C,门帘犹书‘进’字,亦创造也。同船者问‘出’,在何处;答谓‘在反面’”。出门在外,住所有时确实难以讲究。5月22日,登峨眉山时,钻天坡一连数千级,同人爬到洗象池,皆热喘不堪,尽著单衣。见寺僧棉衣棉鞋,闭户围炉,心想再冷也不至如此,少息便觉料峭,夹衣上身矣。再会儿,更感瑟缩,毛衣上身矣。至夜间,正式的烤起火来了。不过一小时,经遍春夏秋冬的历程。可笑的是没人在房间内打一转,衣服就加厚一层,热烈的态度,就被寒冷销减一个干净。是夜,张肖梅君被薄,受风寒几病,格雷君用袜、帽、手帕,“搬盖”一夜,哪里冷,就盖哪里。5月24日,下峨眉山途中,经过报国寺,寺僧求捐不遂,立变态度,要茶、要水都没有,房间又不够分配,于是长凳长桌,都被利用作床,连几位老人都吃这种苦头。张禹九、刘攻芸两位先生则宿大殿中,“幸而下山宿此,若上山便受闷气,更叫不值,峨眉山的和尚实有改造之必要”。沿途的风土人情,则尤其让人印象深刻。5月11日,车过隆昌,张嘉璈顺道赴隆庄视察,且略吃面饭。张肖梅先生发现墙壁上挂有网球拍,很诧异网球运动在四川如此普遍,“嗣探悉杨森在川,昔日提倡所致,具见一地风气,全视领袖为转移”。格雷先生略感不适,欲服“阿司匹林”,立即购获,“颇有中国内地尚不可轻视之意”5月12日,从内江到自流井途中,过白马庙场,“忽见满坑满谷的老幼男女,皆持武器一样,竹梆一个,什么刀呀,叉呀,十八般武艺,件件俱全,壮丁们则扛近代武器,如四板火,毛瑟、前膛、后膛等,古色古香,如入中世纪历史之篇页中,脑子退后三百年,仔细一问,乃系四川出名的团防集团之期。书云:‘举国皆兵’,于斯见矣。”5月22日,登峨眉山,周仲甫胆怯不坐滑竿而一度独自步行,上观心坡时,路遇一僧,随后同行,与之攀谈,殊不俗。沿途指点风景遗迹,更为详尽。“讯其身世,自谓曾经疋头商于成都,因折本灰心,遂披缁衣于峨山之初殿,历五六年矣。”周仲甫先生请其同摄影一张,以作纪念,“僧亦合掌称佛号不止”5月23日,磴危石滑,烟雨迷漫之中,张嘉璈扶策而行,先众人而上金顶。他跪在金顶正殿菩萨普贤之前,先替全行求一神签,所得为“上上签”,内容为:“夏日清和渐渐长,农人稼穑热非常,天宫只有怜人意,送阵清风解汤肠。”原签解曰:“内外莫疑,佳期自至,凡事相援,何须忧虑。”并注明:“应致送香油十五斤”。问问休咎,当然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吴鹄飞(重庆中国银行邀请来四川调查糖业)在此行中曾一度为众人打前站。5月24日,下峨眉山途中,吴先生先经过供椿坪,寺僧见他一人,等闲识之,随便给大壶便茶一杯(平日供给轿夫所吃)。嗣后,寺僧见其他同行客人源源而来,知吴有来历,就泡盖碗茶了。吴先生不禁喟然叹曰:“今而后信‘茶,泡茶,泡好茶’之不诬陷矣。”商人:以商业道德改良*治张嘉璈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专门完成此次四川之行?其实,这背后有着故事。年至年间,由于兵灾连年,加上天然灾害不绝,中国的农村田地荒芜,收获减少。加以世界农产跌价,连年大量输入,导致国内农产价格为之压低。而农民日用消费品的交换比价,比较见高,农民入不敷出,生计维艰。另一方面,农民捐税负担则日增月加,无人情愿购置田地,地价日跌。农民不能以田地抵押,融通资金,生产日趋下降,以整个农村经济论,实际已濒临破产之境。仅以四川为例,除了各省所固有之通病,如*治不良,租税负担过重,农民生活困难,购买力减低,输出输入不能相抵,金融枯竭等,四川还有其特殊之病:第一,防区制度,年以前,四川有21*、24*、28*、29*等多个防区,俨然各自独立。甚至租税货币,均各自为*。商货转运,经过一防区,即须征收税项一次。第二为田赋重征,各防区因财*困难,每年田赋,可征10余次,平均为7次,而人民不得不勉力担负,其困苦可想而知。第三为苛捐杂税,各省均废除厘金,而四川省对于各种货物之通过,几于样样有税。设卡征收,无异变相厘金。第四为货币不统一,现各省均改用大洋,唯独四川省有特殊之川洋,成色较大洋为低,每千元约低一百余元。在中国内地的情形是如此困难衰落的情形下,上海等大都市则出现了畸形的繁荣。以下是一位中国银行职员所记录的感受:假使我们站在上海的*浦江头望一望,对面工厂区域的浦东,烟囱林立,不时吐出一层层的黑烟,掩蔽了半截的天空。江中泊着张有各色国旗的兵舰,装货的轮船,载人的舢板,浮泊中央,往来如织,一边就是上海最有名的“外滩”,和几条横贯的马路。这马路上崇楼高耸,高厦林立,肩摩踵接,车水马龙,十足表现了都市的“文明”。到了晚上,随处可以看到红绿闪烁的年红(霓虹)电灯泡,映演着诱人视线的色彩,远近的场所,不时放出高下抑扬的音调,在在足以摇惑着人们的灵*。一切的一切,显示了快活的美满的醉人的陶情的风光。可是回过头来,闭眼想一想内地的情形,农村濒将破产,民生是怎样颠连困苦,若与都市的生活比较起来,真不啻有天壤之别。这不仅在上海一地为然,即在其他通都大邑,清夜梦回,亦当有此同感。张嘉璈对此显然有深刻的认识。年4月5日,他在圣约翰大学同学学术研究会演讲时指出,内地农村破产的结果,亦将影响到上海前途的危机,尤其和上海金融资本方面,有着密切严重的关系。近年内地困难日深一日,上海的繁荣,则相反地畸形发展,一切现金财富均集中上海,每年估计约达数千万元。只要观察上海方面银行的发达和存款的增加,便可证实,如华商银行最初存款不过一亿元,而最近已增加至二十亿元以上。内地农村膏血一天天向上海灌注,现金完全集中上海,而内地的投资又缺乏保障,于是便发生了现金的出路问题。他认为,照目前内地情形的不景气,上海的产业界和金融界将有随之衰落的危机,唯一救济办法,是需要上海的有产者立刻送钱、送人材到内地去。他说:“我相信内地是有救的,关键便在于我们上海人的眼光,是否能即刻注意到内地去!”时隔不到20余天,张嘉璈就踏上了四川之行的旅途。在四川各地游历和考察过程中,作为银行家的张嘉璈受到了相当的重视,而张嘉璈则从商业的角度提供了不少中肯的见解。5月10日午后三时,张嘉璈一行抵达西南重镇重庆,中国银行重庆分行经理周仲甫及该分行其他重要职员,重庆市银钱业的重要人物,及民生轮船公司经理卢作孚等,都到码头欢迎,并有盛大之*乐队致敬,“盖渝埠各界欢迎张总经理之热忱,在此时多表现无遗,其热烈实为历年所仅见。良由总座之学问道德及二十余年来之苦心经营,其坚忍不拔之精神,早已为川省人士所景仰。”5月15日早晨,张嘉璈在成都与四川省督办刘湘会晤,张嘉璈开口便说:“我二十年才来一次,希望与公畅谈”。看见张嘉璈如此磊落,刘湘颇为感动,彼此倾谈极为融洽。当问及四川中国银行的*策时,张嘉璈答谓:“以川局为转移,因为非*治和社会好,银行不能单独繁荣也。”刘湘极为动容,与张嘉璈握别后,刘湘告诉四川航务处处长何北衡曰:“张君确是办事之人,不若我们四川人”。5月16日午后,刘湘督办到中国银行成都支行回访张嘉璈,会谈长达约两个小时。张嘉璈“详陈中国渐趋整个化,各省主脑人物均有进境,各地应与中央竭诚合作,最好请于‘剿匪’后出川一行”,刘湘对此极为赞同。时人称“枢转万人之祸福,仁言殊利溥矣。”5月17日晚,刘湘在四川地方银行设宴款待张嘉璈一行。四川当地的头面人物悉数到场,如20**长杨森、28**长邓锡侯,29**长田颂尧,以及李其相、罗泽州、唐式遵、潘文华等师长;*务处长甘典夔,财务处长唐棣之等,“好像北京看窠窠头戏,令人应接不暇”。可见四川省对张嘉璈此行的重视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