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为上海国际航运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上海航运经纪人俱乐部秘书长刘巽良先生，原载于众盟航运（ID:cnpi2cnpi),本文经刘先生授权转发。本文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必究！
导读航运市场深陷萧条，各种预测文章纷纷出笼，有引经据典的，也有数量分析的，虽然各家说法不一，但有一个共同特征：在市场萧条时，预测多数是悲观的，在市场复苏时，预测则多数是乐观的。可能由于年写了一篇市场周期的文章，散货船市场的走势多少也有点“猜中”，加上最近几个论坛上，我一直在回顾战后70年的市场周期历史，所以不少人来问我对后市的看法。我只能抱歉地说：No，因为市场周期永远不会重复，就像世间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如果说被我有幸猜中，条件是多数人不相信，或者根本没看到。换言之，如果我的猜测被多数人看到了，并相信了，那猜测又不准了。这是为什么呢？
刘巽良
年2月
来源：Analysis-ShippingCyclesbyMichaelHampton
市场究竟是什么？如果供求关系能够影响市场心理，但市场心理不影响供求关系，那么事情就会简单很多，市场也就变得可预测了。事实是供求关系和市场心理是互为因果的，犹如衔尾蛇(Ouroboros)那样，它是一个封闭系统模式。现在大家似乎都认识到，供求关系恶化，需要时间改善，如果这是主流的市场心理，其本身将对供求关系产生影响。问题的复杂性恰恰在于这种影响是不间断地变化着的，并不一定要等到供求关系改善或恶化了才变化。
佛说：“若世界实有者，即一合相”[1]。我们可以推论：若市场实有者也即一合相。什么东西的合相呢？也就是市场众生业力(Karma)之合力指向，而众生的因缘果报是不可捉摸的，正所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2]。我们每个人的心理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年龄和健康状况、家庭环境、市场环境、世界经济和贸易格局、银行的融资*策、公司的财务状况、运价和船价、市场预测报告在内等等各种外界因素，都会给我们的心理造成影响，而这种心理又会影响市场供求关系以及市场走势。
佛又说：“凡所有相皆为虚妄”[3]。既然所有相皆是虚妄，那市场亦复如是。它是一个由众生业力构筑的肥皂泡，虽然显出五彩斑斓的美丽，但破灭是必然的。市场预测就是在预测肥皂泡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破灭、什么时候变大、什么时候变小。利用现代科技、数学模型能不能做到预测呢？
佛接着说：“一合相即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著其事”。一切都被佛祖料到了，我们凡夫之人即使知道了“凡一切相皆是虚妄”，我们也会义无反顾地探究下去。探究众生业力的合相似乎太难，但我们认为自己可以探究某个分相。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就曾说：“窥见它的一鳞半爪，并且以诚挚的努力去领悟在自然界中显示出来的那个理性的一部分，即使只是其极小的一部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如果说爱因斯坦也顶多窥见它的一鳞半爪，那么我们航运界市场预测的泰斗们能窥见多少?如果说爱因斯坦也顶多窥见客观物理世界的一鳞半爪，那么要预测深受主观心理纷繁影响的航运界市场走向，恐怕只有佛菩萨了。
所有市场预测，不管它采用多么复杂的数量和统计学技术，都是在做了一系列假定后作出的推论，充其量也只能描绘市场在某个时段的某个分相，所以必然是片面的、偶然的、转瞬即逝的。然而，这种貌似高深的数学模型把人搞得眼花缭乱，以至于忘记了它的前提和条件，而把它当作是市场的合相，以至于病目现空花，结果往往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如果侥幸成功了，那将带来更深的灾难。因为绝大多数成功人士不会认为自己是侥幸，一般都会将其成功认作自己学识的渊博、经验的积累、判断的成功，所以他将复制其成功经验直到失败为止。这也就是我们屡屡看到船王破产、老将落马的根本原因。
只有认清市场虚妄的本质，放下执着，才能不去纠结市场在某个时段的某个相。放下执着去看色空的转变，就不会把侥幸当成必然，境界不同了，见地也就自然不同了。
[1]《金刚经》第三十品
[2]《金刚经》第十八品
[3]《金刚经》第五品
市场周期的启示话说到这里，一定有人会骂我，你刘某人不是也一直在鼓吹要经常回顾市场周期，还标注了马丁(MartinStopford)散货船周期图中后面几个波峰和波谷吗？是的，我一直建议大家要学点航运市场的历史。了解以往历史市场周期的故事，不是为了总结出什么基钦(Kitchen)周期、朱格拉(Juglar)周期、库兹涅茨(Kuznets)周期等等，而是为了使自己摆脱“三季人”的局限，并由此观察身边的“三季人”都在想什么、干什么，由此体会市场心理的细微变化，并从这种变化中领悟市场这一合相的可能走向。
先说一下“三季人”的传说。话说当年某个早晨，孔夫子的学生子贡正在大院门口扫院子。忽来一人，问子贡：您是孔子吗？子贡答道：有什么事需要向我们老师请教？来人说：我想请教关于时间的问题？子贡说：这个问题我知道。来人说：那你说说一年有几季？子贡答：四季。来者说：不对，一年只有三季！子贡反驳说：四季！争持不下之际，孔子出来了，子贡讲明原委，让老师评定。孔子观察一阵后说：一年的确只有三季。来人听此，大笑而去。待此人走后，子贡忙问老师：这与您所教有别啊，一年到底有几季啊？孔子答：四季。见子贡不解。孔子继而说道：方才那人一身绿衣。他分明是田间的蚱蜢。蚱蜢者，春天生，秋天亡，一生只经历过春、夏、秋三季，哪里见过冬天？所以在他的思维里，根本就没有冬季这个概念。这个传说并无考证，其实是源自于庄子[4]：“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大致意思是：对井底之蛙不可与它谈论海，由于它的眼界受着狭小居处的局限；对夏天的虫子不可与它谈论冬天冰雪之事，由于它的生命周期制约了它的思想；对见识浅陋的人不可与他谈论天地大道，由于他的见地受制于他的教育程度。
这段时间经常看到有文章将航运业形容为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时代。我不知道作者的“史”从何时开始，但如果用BDI指数来衡量收入的话，目前确实是BDI自年9月2日发布以来的最低时期。但是，航运市场并不是从年开始的。现代航运市场最晚也应该从二战后开始算起，期间有几段似乎是更黑暗的时期。一个是50年代末至60年代末，市场在20年期间几乎一直在谷底；另一个是82-86年，当时有人根据70年代以及80年代初期的市场周期“规律”预测市场将在80年代中期出现一个高峰，于是大手笔下单造船，结果市场高峰始终没有出现，船东破产却比比皆是。除此之外，80年代的利率也是如今的十几倍，光利息负担就已经把船东压垮了。
[4]《庄子集释》卷六下《外篇·秋水》
如上表所示，当时LIBOR的平均利率约为10%，假设船东得到的贷款条件是Libor+3%，用万美元购买了一艘5年船龄的巴拿马型散货船，那么这个船东每天的利息负担就要5,美元，加上船舶管理费用，一年期租或平均TCE做到10,美元以下就很可能要撑不下去了。而如今，尽管巴拿马型船年的一年期租租金平均为7,美元/天[5]，但考虑到三个月期的LIBOR只有0.62%（年中至年中更低），假定船东在前段时间也是用2,万美元买下的船，那么利息负担只有1,美元/天，加上管理费后，日子应该比80年代好过得多。
[5]摘自ClarksonShippingIntelligenceWeeklyIssueNo.
LIBOR走势图
可见，所谓以史为鉴，就是要用足够长度的历史眼光去看问题。同时，从横向看问题也需估计多个方面，才能揣测出“分相”的大概样貌。具体说就是要看船东、货主、银行、船厂、*府、学界的心理是怎么样变化的。正因如此，成功的船东都愿意听取各家经纪人对市场的看法。并不是说经纪人特别高明，而是经纪人的看法往往代表了其他市场参与方的看法[6]，你听得越多，就越能感受这种市场心理。有业界大佬曾经说，经纪人的市场报告卖不出去了，因为他们每次预测市场都是错的。其实，即使是错误的预测，却是反映了某一市场心理，聪敏的投资人还是会订阅各家经纪人、咨询公司的预测报告以及被人们调侃为“砖家”的研究报告，通过分析这些报告，可以体悟市场心理的综合趋势，未必是相信他们的预测结论。
[6]参见《航运价格指数正解（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