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学三年级时候某次期中考试,在数学试卷的最后有一道附加题:“树上有18只鸟,猎人开枪打死了一只,请回答还剩下多少只?”,当时觉得这个题也太简单了!轻轻松松给出了答案17只,结果被判错。后来老师解释道:这是一道智力测试题,考察你们应对实际问题的能力。一枪打过去,除了死去的那只外,其他鸟都被吓跑了,所以结果是0只。后来为这种被带入沟里的“错误”耿耿于怀了好长一段时间。回想起来,这道题的答案可能还有多种,网上就流传着“趣味数学故事之树上有十只鸟,开枪打死一只,还剩几只?”这样的视频,小孩子们回答之机敏让人捧腹。若深究这道题,其中还蕴含着“标准化”和“非标准化”试题关系的思想。下面就以非标准化考试试题为切入点,说说“非标”。
考试的历史可追溯到隋朝开始的科举制度,当时的考试形式主要是写论文,从中判出高下。但显然这种形式的考试成绩受阅卷者的背景、学识、偏好的影响很大。随着时间流逝,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在西方国家出现了一种新的考试形式——标准化考试,即将试题分成客观题(选择题、判断题为主,答案固定)和主观题(简述、论述题等,答案有弹性),客观题有标准答案,主观题有一定弹性,答案非标准化,侧重考察创造能力和文字表达能力。两者相结合,可以很好地判断考生掌握知识的水平和发散性思维的能力。前面讲到的“打鸟”问题,就是额外出的非标准化试题。事实上,若拓展思维,到底有多少只鸟剩下?随着限定性条件不同,结果会大相径庭。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标准化有助于规范化,为大规模工业生产、物资交换、管理等奠定基础,所以国际社会历来重视标准化建设,并已在各行各业建立起了合适的标准。但现实生活中,很多问题靠统一的标准解决不了,如:几乎每座桥梁上都需要有非标准钢构件,因为桥所处的地形地势不一;再如:著名跑步运动员都要量身定制自己的跑鞋,因为标准跑鞋显然难以适合每个运动员的脚。所以说标准之外,我们也要特别关心“非标”。
非标的实物形态是“非标产品”,指不是按照统一的行业标准和规格制造的产品或设备,而是根据自己的用途需要,自行设计制造的产品或设备。如某人在小汽车顶部增加承重架就形成了非标汽车。非标的经济形态是“非标业务”,如银行业著名的“非标准化债权资产”,是指未在银行间市场及证券交易所市场交易的债权性资产。非标的抽象形态种类众多,如各种非标准化报告、图表、解题方法等等。以审计报告为例,在标准格式的审计报告中增加强调事项的段落或其他事项报告就形成了非标审计报告。
从非标产品到非标业务,再到非标报告,看似不遵循标准,但实则仍然遵循着这些实体或非实体的内在逻辑,而不是完全“无标”,所以不能见到“非标”,就认为可以天马行空,不受标准的约束。实物的非标产品,若没有一定的标准做参照,是做不成产品的;非标银行债权资产,也遵循其内部的业务逻辑标准,否则也不能成为金融产品;同样的道理,各种非标准报告,都是在标准报告基础之上改造而成的,也遵循一定的标准。“非标”共同遵循后面的主词所遵循的标准,非标产品的核心在于产品,非标债权的核心在于债权,非标报告的核心在于报告等等,它们都是有标准的,所以不能简单将非标和无标混淆在一起,“非标”≠“无标”。
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个问题,我们来看看金融“非标债权资产”的发展历程。
传统上,企业从市场上去借钱(专业术语“融资”)的方式非常简单明了,一是通过银行贷款(间接融资),二是通过债券这种标准化的资本市场工具(直接融资)。两者均有各自明确的服务对象和门槛规则,但是随着市场快速增长,既定规则框架下的这两种方式无法覆盖到所有需求。有需求,就有创新,于是市场自发出现了大规模的中间业务形态,如信托贷款、委托贷款等等,即非标准化业务。为规范这类业务,年,银监会以(银监办发[]8号)文的形式第一次定义了“非标准化债权”:“非标准化债权资产是指未在银行间市场及证券交易所市场交易的债权性资产,包括但不限于信贷资产、信托贷款、委托债权、承兑汇票、信用证、应收账款、各类受(收)益权、带回购条款的股权性融资等。”区分标准化债权与非标准化债权的关键点在于债权类资产的交易场所(是否为银行间市场及证券交易所市场)。由此,金融界的“非标”概念闪亮登场。
显而易见,这个概念与集合概念中的“非”运算是原集合概念的补集不同,那里的“非”就是“不”的意思;这里的“非标”不是与“标准债权资产”互补的概念,而是在原有债权资产概念上的创新与拓宽。按此思路,若有类似的创新的债权资产出现,则“非标”的内涵也会进一步拓展。果然如此,后来,不少金融机构分别推出了理财直接融资工具、信贷资产流转和收益权转让产品、债权融资计划等新概念,都不能归类到“标准”和“非标”债权资产之列,于是有金融机构再次“创新”,将“标”与“非标”之外,又出现的新债权资产,称之为“非非标”。可以看出,“非非标”概念的提出是因为对“非标”的定义采取枚举法而自然导致的结果。所以应该正本清源,把所谓的“非非标”统一划归为“非标”,而不是再创生一个新门类。好在新出台的《标准化债权类资产认定规则》对这些新概念进行了规范,以后将再无“非非标”提法。金融界从“标”到“非标”,再到“非非标”的提出给我们一个启示:对总结出来的标准,总会有超越标准之外,又遵循基本标准规律的事物;为了维持标准的相对稳定性,我们有必要把这些不完全遵从既有标准的事物称之为“非标”,但也不宜毫无章法地类推,将再出现的新事物说成“非非标”,否则,就失去制定标准的意义了。
将非标不是无标,而又不囿于特定标准的思想观念应用到各领域,都能有启发与创新。比如,在数学领域,有著名的“非线性规划”,是一种求解目标函数或约束条件中有一个或几个非线性函数的最优化问题的方法。这种规划方法,拓展了算法成熟的标准线性规划的范围,增加了解决实际问题的途径。
将非标的思想跨界拓展,还可用于对古典诗词的理解分析上。我们都知道,古典诗在唐代达到高峰,并且形成了四种代表性标准诗体: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但纵观唐代著名的绝句、律诗,很大部分诗词的平仄关系并非严格符合标准格式。那么这些诗是否就不应该称为绝句、律诗了呢?答案是否定的。若将上述“非标”思想借鉴过来,这些非标准格式的绝句和律诗可分别称之为“非标绝句”、“非标律诗”。引入这个概念来分析古代绝句和律诗,可以带给我们很多关于诗词的启发:遵从绝句、律诗的基本规范,而不被那些标准格式束缚住手脚,造就了异彩纷呈的唐代诗歌。为此,以两首均被后世称为七绝第一的诗为例,说明标准律诗和“非标律诗”均有绝佳精品。
杜甫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首诗的平仄关系如下: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该诗平仄规范,对仗整齐,铿锵抑扬,沉郁有力,出神入化!后代评论家认为此诗:“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被称为“高浑一气,古今独步”、“古今七律第一”!是最经典的完全合律的“旷世之作”。
崔颢的《*鹤楼》
昔人已乘*鹤去,此地空余*鹤楼。
*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平仄关系如下:
平平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平。
平仄平仄平仄仄,平平平仄平平平。
平平仄仄仄平仄,平仄平平平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
若按标准格式分析,它的大部分句子不合律(怎么分析平仄是否符合标准有专门文献,篇幅所限,略去)。那么它是否就应该不是律诗了呢?看古人对它的评价就清楚了,南宋严羽评论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鹤楼》为第一”,所以这首诗毫无疑问也应归为律诗之列,只不过是“非标七律”。虽然“非标”,但也掩盖不住它作为最有名的七律之一的光彩。据说诗仙李白就赞叹这首诗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再举一首五绝,来分析它的“非标”特点。
柳宗元《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是唐诗五绝中的代表作,塑造了一位绝世而独立的渔翁的形象,表现了诗人苦闷、清高、独立的精神世界。
它的平仄关系为:
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仄。
平平平仄平,平仄平平仄。
不符合任何一种标准“五绝”的格式,但学者们均认为它属于五绝,按上面分析看,它也应归为“非标五绝”。
最后,依葫芦画瓢,写一首“非标五绝”如下:
《夜访古寺不遇》
万籁一时空,独余古寺钟。
禅音归寂寥,心影卧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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